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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纸上的历史

2007-04-01 17:16:00 来源:书摘 祝勇  我有话说

我购买章立凡先生《君子之交如水》一书的最初动因,缘于该书录有章乃器先生先生的通迅录,向我们透露了一九四O至一九五O年代这一大变动时期政治领袖、民主人士、文化名人和企业家的住址、电话,其中包括:周恩来、董必武、陈云、郭沫若、黄炎培、齐燕铭、胡愈之、章伯钧、翦伯赞、胡厥文、李济深、朱学范、沙千里、

史良、夏衍、谭平山、马寅初、马叙伦、周建人、薛暮桥等数百人,这些记录,地点涉及南京、香港、北平(北京)等,甚至包括一九四九年秋,各界民主人士聚集北平,筹备新政协,共商建国大计时,部分人士在北京饭店居住时的房间号,这样的历史细节,在其他历史著述中是罕见的,所以,弥足珍贵。

对于历史而言,细节犹如细胞,维持着肌体的运行,而在大多数时候,我们能够看到的,只是历史的躯干、四肢、骨骼、血管,试图通过它们的动作、状态、力度、方向,打探历史的真相,而作为细节的历史,则如同细胞,被我们视而不见。历史是所有细节的总和,在细节消失之后,历史亦将遁形。那些经过我们确认的历史器官,无论它们多么重要,都仅仅我们想象中的虚拟器官而已,它们只存在于纸上,像示意图一样,适于悬挂,有来路不同的术语与它们一一对应,但它们并不属于真实的肉身,在脱离肉身之后,它们不再具有任何正常的生理机能。我们的历史,就是这样充满了大框架、主义、概念,它总是试图为我们提供一架现成的历史望远镜,来取代我们自己的眼睛。但是透过这架望远镜,我望到的只有虚无。焦点是虚的,内容是空洞的,我什么也看不到,更无法根据自己看到的现实,对示意图进行证实。

在柏克莱大学访学的时候,我曾与历史的叙述方式与史景迁(Jonathan D. Spence)先生有过探讨。曾有学者把史景迁的史学研究称为历史侦探学,正是通过被湮没的细节,他搜寻历史的蛛丝马迹,并最终发现历史的真相。显然,没有《郯城县志》,甚至《聊斋志异》提供的线索,他无法完成《王氏之死》(The Death of Woman Wang)的写作。“妇人王氏穿着软底红棉鞋,躺在被白雪覆盖的林间空地上,越过她的身体,我们才进入真正的乡村世界,走进我们先人的苦难和梦幻之中。”(庄秋水:《史景迁的“历史侦察学”》)而令史景迁这类史学家困惑的是,中国的史书编纂从来都大而无当,“找不到类似验尸报告、行会活动记录、详尽的土地租约或教区人口出生、结婚和死亡的登记材料,而这样的材料已使人可以非常详细地了解中世纪后期的欧洲了。”(史景迁:《前言》,见《王氏之死》,第四页,上海:上海远东出版社,二OO五年版。)

《君子之交如水》并非史学著作,而如作者所言,“是介于回忆录与历史资料之间的文本”(章立凡:《序》,见《君子之交如水》,第一页,北京:作家出版社,二OO七年版。)。但是,作者具有更加可靠的历史观,所以,总是尽可能地提供历史细节,除了上述通迅录以外,在他的历史叙述中,还容纳了大量的日记、会议纪录、书信、日记、便条、口述等,比如毛泽东在一九五三年九月对梁漱溟的批判,书中就对毛的文章《批判梁漱溟的反动思想》、梁本人的回忆《梁漱溟问答录》,以及章乃器先生在会议期间所写日记进行比对,而这种比对,无疑是十分重要的。作者为此所做的努力清晰可见。是细节,将历史的断线联结起来。我们对于某一历史的整体记忆,往往不是由一些空洞的概念,而是由一个具体而细微的细节唤醒的。它们不是历史的佐料,而是历史本身。

当历史以史书的形式呈现的时候,历史本身正在消失。没有人能够抗拒时间的意志,但人们从未因此而放弃抵抗。诗人西川说:“记忆属于每个人。若非遇逆向力量,记忆便会渐渐褪色。这符合力学的基本原理:水流遇障碍而汹涌,风筝遇逆风而攀高。”(西川:《通过解放过去而解放未来》,见《深浅》,第二四六页,北京:中国和平出版社,二OO六年版。)在章立凡所述的历史中,章并非主角,甚至在大多情况下,连当事人都算不上,但作为章乃器之子,他无疑是我们窥视那段历史的一把梯子,他的位置不可或缺。只有当成千上万的章立凡出现的时候,我们才可能将那些分散成碎屑的历史记忆重新组装起来,完成那幅惊心动魄的历史拼图。

  (《君子之交如水》,章立凡著,北京:作家出版社,2007年1月版,定价:25.00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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